云北

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
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

【鼠猫】当大风客栈变成同福客栈(终章)

第三十六回  大梦终醒相逢一笑,往事不谏来者可追 

目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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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众所周知,无论在哪一部文学作品里,明末的社会环境都很烂:关中有匪,关外有鞑子,西南有瑶,海外有倭寇。世界逐步走向工业化,中国却逐步走向暮年。


  然而,这个时空天启之后不是崇祯,大明到底能再续那么几十年,更何况七侠镇有同福客栈这个大杀器,三教九流敬而远之,衙役胥吏也不算太混蛋,娄知县又是个清官,堪称是世外桃源了。


  大概是这个原因,展红绫每次进入七侠镇总觉得像是一场梦——这个地方,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,从不用为了什么人物去遮掩这个放走那个,虽然这种事情她从没做过,但能避免拒绝带来的麻烦,到底轻松。


  多美好的梦,总有结束的那一天。


  楼下大堂里彻夜欢声笑语,展红绫独自坐在屋顶上,手握重新装满佳酿的酒囊,看着天边一轮朔月。


  如今任务结束了,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——近的,要押送犯人回京,梳理案情禀报圣上,把一团散沙的六扇门重新凝聚,藏匿的内鬼通通揪出来,有冤的有仇的,通通还他们一个清白。


  远的,要继续将东厂蛀虫揪出来,禀报圣上将民间的复截教剿灭……这牵动的不仅仅是江湖,朝堂之上,也是一场血雨腥风,个中黑暗复杂,难以言说。


  郭巨侠伤势未愈,这些担子,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。


  展红绫又一次惶恐起来,惶恐且不真实——我真的能做到吗?


  一枚石子飞来,展红绫侧身躲开,怒道:“白展堂,你做什么!”


  老白跃上屋顶,打个哈欠:“大家都喝酒呢,你坐这里吹风做什么?”


  展红绫只是沉默,许久道:“回去以后,我就要嫁人了。”


  寒风明月,二人相对无言许久,白展堂松开握紧的拳头,笑了笑。


  “恭喜。”


  展红绫也笑了笑。


  “他很好,哪里都好。家室,样貌,性格,武功,还有爱我。哪一点都比你好,好到让我感觉,我和他前世一定有缘。”


  展红绫抱紧膝盖,看着月亮:“和他在一起,很自然,很开心,但是不知为什么,我总觉得心里空空的,好像是惶恐,好像是不甘——总觉得,这些发生的那么水到渠成,好像有点不真实。”


  白展堂抛着石子,偏过头去,许久道:“你的这种感觉,我也有过。”


  “对佟掌柜?”


  “不,是对我自己。”白展堂把石子一丢,躺在屋脊上。


  “我来同福客栈两年了,一开始没想呆多久,等湘玉和小贝安顿下来,就走。没想到经营客栈,看似简单实则不易,一波未平一拨又起,必须有个通晓江湖的人在这辅佐,店子才能开的下去。而她,给了我同福客栈这个家。”


  “我一开始也犹豫过,这么好的武功就在这当个跑堂,岂不是浪费?但随着时光流逝,我发现,这个地方再也离不开我,而也在这里找到了真实的自己——我这个人,其实没什么建功立业的野心,做个隐士才是最适合我的生活方式。”


  展红绫摇头苦笑。


  “我和你不同,我很虚荣的。进六扇门也好,破案子抓犯人也好,想的都是光宗耀祖,证明女孩子也能干出成就。”


  “嗯,就光宗耀祖而言,我觉得你祖宗对你还是挺满意的……哎呀大姐!你好好说话别拔刀!”


  展红绫翻个白眼,收刀回鞘,忽轻声道:“我第一次见你时想,如果,你是个捕头该多好。”


  “我想的是,如果你是个贼,该有多好啊。”


  二人各自微笑,时过境迁,当年朦胧的心动已成了追忆。展红绫对月想着未来,眼中竟是迷惘。


  白展堂道:“你如果心里堵得慌,可以跟长辈说说话,说不定能……我错了大姐!”


  “滚!”展红绫咬牙切齿


  白展堂哈哈一笑,消失在房檐,展红绫心说你还真跑啊,怒道:“你给我回来!”


  叫了好几声,白展堂依然不见踪影,展红绫气呼呼扭过头去,忽听见身后有动静,把刀一摔:“你又上来做什么?”


  “是我。”


  清朗声音响起,略带些江南口音,展红绫猛然察觉到不对劲,回头一看,正见红衣侠客抱剑而立,身姿修挺如松,一如从古卷中走出那般……


  展红绫几乎是跳了起来,后退一步便要行四拜大礼。展昭赶紧拦了,展红绫仍坚持下跪稽首——虽非天地君亲师,但窥见祖宗,不可不行。


  展昭无奈,只得任展红绫把自己当成牌位拜了。展红绫拜过起身:“祖宗……先祖……”


  “叫我伯父便是。”展昭基于生活常识给自己升了一辈。


  “万万不可!就,就叫前辈吧!前辈,我是展家第二十四代传人,我叫展红绫,父亲是展祁。我……”


  展红绫一时竟不知如何再往下说——活的祖宗就在眼前,任谁都得结巴一阵子。


  “不必如此拘礼,快起来吧。”展昭尴尬一笑——比自己只小七八岁的女孩跪在面前叫祖宗,任谁都心里不对味。


  展红绫慌忙站起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忙从怀里掏出一捆用红线捆扎好的绳索,递还展昭:“前辈,这个还您。”


  展昭接过一看,正是捆龙锁,原想谢过,想起展红绫对自己的态度生生改了口,发问:“这捆龙索,你为何会用?”


  “这是您留下的传家宝,父亲曾教授于我。”


  展昭心道这江宁婆婆的捆龙锁何时到了自己手里?想来又是“未来”之事——没谱道人已助自己恢复了所有记忆,不会有差了。


  明日便要回去大宋,他也不愿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花费时间,将捆龙锁收好:“劳你费心了,这次的案子,办得真是漂亮。”


  “前辈谬赞!红绫,红绫绵薄之力而已,还是多亏前辈显灵,啊不,相助……”


  展昭不由笑了,在屋檐上坐下,也叫展红绫做了:“我听白少侠说,你回京城后有很多事情需要应付,可对?”


  展红绫暗骂白展堂这个多嘴的,点头道:“确是如此。”


  “我亦是江湖出身,于朝中政事不很熟悉,不过当年包大人也曾应付过类似局面,如此……这般……”


  ……


  不知不觉,明月已攀上了正中,展昭讲完往事,轻吁了口气。


  “庙堂之险恶,丝毫不亚于江湖,要将如此多的担子扛在肩上……真是委屈你了。”


  “你一个女儿家,走上这条路,当真不觉得辛苦?”


  展红绫握紧了手中的刀,深吸一口气,竟是笑了。


  “前辈,恕晚辈失礼……您从前是名满江湖的侠客,无拘无束,仗剑行侠,如果不是为了青天,也不会加入开封府。这些年来,又可曾后悔?”


  “展某不悔。”


  展昭目中映着皎皎明月。


  不悔。


  哪怕受无数人指摘嘲讽,屈膝侍王权,纵使百年过去仍争议不休。


  哪怕长剑捆上无形枷锁,藏万丈剑气,将刚硬棱角磨的鲜血淋漓。


  哪怕从此困于丈许院落,守一方青天,却失了天高海阔一整个江湖。


  展红绫低头笑了。


  “我亦不悔。”


  “若能用此生换来大明河清海晏,我求之不得。”


  展昭看她许久,只是微微一笑,复站起身来:“夜长梦多,早些休息吧,明日你还要押送犯人回京。”


  展红绫忙站起来:“劳您费心!您也早些休息吧,明日还要启程回大宋去。”


  展昭便起身下楼,展红绫紧随其后,偷眼看展昭的背影,将之与族谱画像对比一番……不由暗自腹诽起来——我早就说么,先祖乃是剑客,轻灵矫健,也不知道那些画师怎么想的,非把人画的虎背熊腰还有小胡子将军肚……审美观简直没救了。


  正走神间,一抹醒目的白撞入眼帘,白玉堂手里拎着坛女儿红,笑道:“呦,真巧,猫儿,上去喝酒!”


  “白前辈好!”展红绫忙打招呼。


  展昭皱眉:“明日还要赶……”


  话音未落已被白玉堂强行拖过去:“那老头子已经醉倒了,耽误不了事!”


  “可是展某还有……”


  “好你个臭猫,把白爷揍了一顿,连顿酒都不肯陪我!”


  “展某不是……”


  “这可是七十年的女儿红!”


  ……


  白玉堂飞身窜上屋顶,拍开酒坛泥封,浓醇香气顿时散开。展昭拿过酒坛便饮,浓如琥珀的酒液淌入喉中,暖意自胸膛一路弥开,沁人肺腑,未有醉意,却已沉醉。


  汾酒过烈,兰陵酒香气太杂,他到底还是喜欢女儿红。


  白玉堂接过酒坛饮一口,爽的一声长叹。


  “白兄,你伤口未愈,不要饮酒……”


  “老东西给我治好了——等等,你刚刚叫我什么?”


  “白兄。”展昭认真道“有何不对?”


  白玉堂倒吸一口凉气,心说不应该啊,老东西不是把猫瘟治好了吗,忙问:“你记得我是谁吗?”


  “白玉堂。”


  “那,咱们以前是什么交情?”


  “在潘家楼,展某与白兄有一面之缘。”


  白玉堂懊恼地一锤腿,正欲下楼去把没谱道人揪起来,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——猛一回头,恰好捕捉到展昭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。


  白玉堂顿时反应过来:“好啊,你这只臭猫竟敢耍你白爷爷!拔剑吧!”


  “还是算了,展某怕失手伤到了白兄。”展昭笑意盈盈,见白玉堂双眼冒火,又道:“白兄,不如先坐下来饮酒,待回到大宋再寻一僻静之地,大战三天三夜如何?”


  白玉堂霎时哑了火,哼了一声,拎过酒坛便饮:“说书人讲南侠温润如玉,我看是胡说八道!分明憋着一肚子坏水!”


  “展某亦听说书人讲起白兄——喜穿五彩斑斓的衣裳,使一口宽刃环首刀……”


  “胡说八道,说书人还说你去茉花村比武定亲呢,猫儿,老实交代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

  “泽琰,我没有……”


  “少来!展红绫那小丫头亲口告诉我这是真事—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像你!再不从实招来,开封府铡刀伺候!”


  “说到后人,展某亦从说书人那里听来些趣事。白兄留有一子名唤白云瑞,此事展某竟未曾听过,可否请白兄解释一二?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二人忽相视大笑,再不说话,相互依偎对月而饮。


  百年前的缘起缘灭,皆付一夜酣醉,千里月明。


  ……


  漫漫长夜,终有尽时。


  展昭与白玉堂启程时,七侠镇又飘起了絮絮白雪,同福众人一路将他们送至西凉河边,没谱道人神神叨叨卜卦出方位,拿小棍在地上画出个一丈多的圈:“行了,你们俩站进去就行,我施法把你们送回去。”


  “麻烦老前辈了。”展昭笑道,又补充一句“劳烦前辈,千万将我们送到来这里之前的那一天!”


  “放心放心,我办事能不靠谱吗……”


  没谱道人絮絮叨叨在八卦方位放上符咒:“来时的东西都带上,这里的东西尽量留下来——哦对了,这个你们拿好了。”


  说着从怀里掏出部发黄的古卷,展红绫一看之下大惊:“这……这不是我家的那本藏书吗?他怎么在这里?”


  “哦,这个的话你得问那谁了。他跟白大侠商量好的。”


  展红绫瞪白展堂,白展堂使劲摆手:“真不关我事!是楚——”


  白展堂猛然闭嘴,展红绫呵呵道:“楚留香?终于叫我抓到他把柄了!”


  “瞅你那小气样!人家好心帮你祖宗,落不着句好还叫你记恨上了!”


  展红绫冷笑:“还说呢,那夜的黑衣人是你吧?和楚留香偷走黑菊花尸体埋葬的,也是你吧?你还没告诉我理由呢!”


  “那个,哥儿几个年轻时朋友一场,给他收个尸,也算圆了他母亲的遗愿。”


  展红绫瞪他一眼:“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,尤其是你!要不是看白三娘面子,我早把你逮大牢去了!”


  众人哈哈大笑,展白二人也笑了,携手踏进圈内,同诸人挥手作别,一时间百感交集。


  他们都是平凡人,有着再寻常不过的喜怒哀乐,人间烟火,但其情义侠义,丝毫不愧于那些江湖上名号响当当的英雄。


  法阵发动,狂风骤起,天地陷入一片皑皑空茫。


  江湖儿女,江湖再见。


  ………………


  ……


  树林深处,寂寂无声。


  俯卧在泥地上的展昭睫毛微微动了一下,忽的睁开了眼睛。


  耳边是滋滋的引线燃烧声,石头上堆满了炸药,他和白玉堂一边一个趴在石头两边。


  冷汗瞬时湿透了展昭的脖颈,这些炸药能不能炸开捆龙索,他不敢确定,但是……


  “我的妈呀,这一炸还得了。”白玉堂的声音。


  “炸死了可划不来啊!”


  二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,须臾间“轰”一声碎石崩裂,林间飞鸟嘎嘎惊起。韩彰,徐庆,蒋平慌忙冲出,只见满目硝烟一地碎石,徐庆跳脚道:“好啊,你,你把那个猫炸死了也就罢了,怎么把自个儿兄弟也炸没了!大义灭亲也不是这个灭法!”


  蒋平气急败坏点着羽扇:“二哥你到底放了多少炸药!怪不得季先生说,你总在重要关头,犯大错啊你!”


  “你!刚才炸药不够的也是你——刚刚你不是也没意见吗!你们现在到怪起我来了!”


  ……


  暮色四合,归云漫卷,晚风鼓荡苇海,柔和夕阳浸遍江山。


  白玉堂同展昭一路狂奔,将树林远远抛在脑后,奔至河边方停下,此情此景,像极了那情那景,两个人的心绪却完全不同了。


  展昭看着二人腕间的捆龙锁,笑叹一声:“又捆上了。”


  白玉堂仰天长啸:“老东西,你到底有谱没谱!为什么又把我和这个耍赖的臭猫捆在一起!”


  “白玉堂,你别这么自以为是——你以为我想和你捆在一起?”展昭扯了扯捆龙锁,又道“这可麻烦了,该怎么解开,莫不成要……”


  展昭忽住了声,心脏砰咚一撞,抬头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。


  起先只是小心翼翼的摩擦吸吮,不知哪个动作点燃了火星,瞬间燎遍两人浑身血脉,将这个吻加深到极尽缠绵。天旋地转中,二人相拥倒在苇荡里,直吻的难舍难分,不知身在何处。


  手腕上的绳子不知何时掉落在地,十指却紧紧交缠一起,再难分开。


  飞雪连天射白鹿


  笑书奇侠倚碧鸳


  红尘有你终相伴


  笑傲江湖情两牵


  (全文完)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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